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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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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從賈璉離家那日起,賈母就日日掰著手指頭算日子,隔兩日就要問一聲,這會兒到哪兒了啊,何時能回來啊……真算得上是日日翹首以盼了。

原還琢磨著估計也差不多能接了人啟程上路了吧?卻誰想大過年的收到這樣一封信,興沖沖的看罷後整個人就猶如被潑了一桶涼水似的,頓時連吃飯的心情都沒了。

見她這般情緒低落,王熙鳳就趕忙問了,“老太太這是怎麽了呢?璉二在信裏都說什麽了?難不成是出了什麽岔子?”

賈母往旁邊推了推碗筷,嘆息道:“璉兒說他們要等到開春了才回來,一則敏兒才剛剛走了,孩子們出遠門不大合適,二則兩個丫頭身子嬌弱,這天寒地凍的在外長途跋涉怪遭罪的,恐會受不住……”

聽罷,王熙鳳的心情也有點不那麽美妙了。

這樣算下來他們夫妻兩個得分別好幾個月呢,也不知賈璉那浪蕩玩意兒得在外頭野成什麽樣兒。

不過雖說心裏不那麽高興,但王熙鳳面上卻未曾表現出絲毫來,畢竟這樁差事是老太太指派的,故而她也就笑笑,故作嗔怒道:“不過是遲那麽幾日來老太太就如此萬分著急不樂意了,虧得我平日裏那般鉚足了勁兒哄您老人家開心,如今才知曉您這眼裏心裏竟是都看不見我的,也罷,我是再不願上趕著來討人嫌了,這就回我娘家去好騰出地兒來給您的心肝寶貝。”說著,還裝模作樣的拿著帕子擦眼角,邊還偷瞄兩眼老太太,神情舉止浮誇極了。

桌上的人都被她給逗樂了,賈母也不禁笑出聲來,啐了她一口,對著鴛鴦說道:“快去瞧瞧廚房裏頭是不是醋缸子打翻了,這一股子酸味兒都蔓延到這兒來,怕不是只打翻了一壇,也不知明日咱們家還能不能有醋使了。”

眾人一時都紛紛跟著取笑起王熙鳳來,只逗得賈母原本低落的情緒也終於是消散了,樂呵呵的合不攏嘴。

偏就總有那不甘寂寞之人非要出來挑個事兒拱個火才罷休。

就見那王夫人微微皺著眉頭,說道:“孩子們年紀小,不大能夠體諒老太太的一片慈愛之心倒也罷了,只妹夫怎麽……明知老太太日盼夜盼的……”

賈政當即就怒瞪她一眼,斥道:“妹夫也不過是一片慈父心腸,不舍得孩子們寒冬臘月裏在外受罪罷了,何錯有之?一桌子飯菜還堵不上你這張嘴,滿口胡沁搬弄是非你最能!”

王夫人老臉一紅,委屈道:“我怎麽就搬弄是非了?我不過也是擔心妹夫這是要跟咱們家裏生分了,畢竟這麽些年不曾見過了,如今敏妹妹又走了……俗話說人走茶涼……”

“啪”一聲,賈政將筷子給摔在了桌子上,吹胡子瞪眼道:“大過年的你這是非要攪合得老太太心裏不舒坦才痛快是不是?不想吃飯就回你的房裏去,再在這裏胡言亂語挑撥是非,我定饒不了你這長舌婦!”

這回王夫人就真不敢說話了,臉上燒得慌,暗恨賈政如此不給她臉面。

賈母冷著臉瞧了她兩眼,倒也不曾多說什麽,只扭頭問王熙鳳,“院子可曾都收拾好了?”

王熙鳳連忙點頭,“原以為能早些回來,我這緊趕慢趕的早就收拾妥當了。”

賈母點點頭,又說道:“如今既是時日還尚早,你便多費些心思再好好布置布置,收拾得精細雅致些,屋裏的一應用品擺設都撿著最好的,庫房裏沒有的你就找鴛鴦開了我的庫房去尋……別看林家如今已是沒了爵位在身,當年那也是五代列侯之家,底蘊之深厚亦絕非尋常勳貴能比,我那外孫外孫女打小什麽不曾見過用過?可別以為人家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,端著架子瞎威風,到頭來不過是自個兒招笑罷了。”

顯然,老太太這是借機敲打府裏上上下下這一堆的主子奴才呢,雖未點明了說誰,但王夫人就是覺得老太太最後那句話是在嘲諷她,跟個小醜似的上躥下跳招笑。

王熙鳳一面滿口應承著,一面有意無意的瞧了眼自個兒的好姑媽,心裏頭默默翻了一對白眼兒。

連二老爺都能一眼看穿的小伎倆,就這點兒能耐還敢在老太太跟前上眼藥呢?也不瞧瞧老太太多大歲數的人了,一輩子什麽不曾見過?真當人家老糊塗了不成?怎麽想的呢!

怎麽想的?王夫人倒也不曾多想什麽,不過是出於本能的厭惡沒憋得住罷了,她本就不是什麽能藏得住心事的人,這麽多年了還是那樣性情急躁。

待晚宴散了之後,薛姨媽還拉著她小聲勸呢,“你這脾氣也該收斂些了,不過是幾個孩子罷了,能礙著你什麽啊?你這樣不是叫人看笑話嗎?”

“誰叫那是賈敏的孩子。”王夫人冷哼一聲,言語中盡是濃濃的厭憎,又說道:“況且……那大丫頭老早就被宮裏親自定下了,將來待年紀一到進宮去就是鐵板釘釘的皇妃娘娘,而我那可憐的元春卻在宮裏辛辛苦苦伺候人,費盡心機至今都還未能博個位份,憑什麽?這也太不公平了!那丫頭生有異象來歷不凡,我家元春還是大年初一出生的呢,是有大福氣的人……我就是不甘心!憑什麽賈敏的女兒什麽都不用做就將我的元春比下去了?”

薛姨媽一時啞然,沈默了半晌只得寬慰她,“你別急啊,元春那樣的品貌早晚都是能出頭的,這福氣還在後頭呢。”

“那是自然,我的元春和寶玉都是有大造化的,如今不過是時辰未到罷了。”王夫人對此顯得十分有信心,頓了頓,又皺著眉頭說道:“無論如何那丫頭將來都必定是我家元春的對手,宮裏本就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的,多一個這樣十分強勁的對手,元春就會更多一份艱難……我得想想法子將那丫頭給收拾了,最好叫她進不去宮裏。”

最後這一句話說得十分小聲,如同喃喃自語一般,但旁邊的薛姨媽還是聽見了,頓時就心尖兒一跳,臉都白了兩分。

“你可不能胡來!宮裏那麽多娘娘,還每隔三年就要選一回秀女,就是沒了她也還會有無數人接連不斷的進宮,你這又是何苦呢?要我說,她和元春是嫡親的表姐妹,較之他人天然就多了一份親近,將來兩個人在宮裏互相扶持一致對外豈不更好?總比獨自一人單打獨鬥來得強不是?”

王夫人卻絲毫聽不進這話,只冷笑道:“若是寶釵我倒是十分願意,但她是賈敏的女兒……我是信誰都絕不可能信她的!賈敏生性就掐尖兒要強,處處都要爭個風頭,心眼兒比針尖兒還小呢,且素來心機深沈奸詐狡猾,身為她的親生女兒必定也好不到哪兒去,將來指不定能在背後捅元春一刀呢,我是瘋了才會信她!”

薛姨媽張了張嘴,就感覺自己的袖子被旁邊的女兒扯了扯,於是索性就閉嘴不說了,等到跟王夫人分開之後才小聲問她,“你怎麽不叫我說了呢?你姨娘這是又鉆進牛角尖裏去了,我若不趕緊勸著些,她指不定能幹出什麽事兒來呢,到時候闖了禍可如何是好?”

薛寶釵無奈道:“媽也說她這是又鉆進牛角尖了,那還如何能勸得動呢?做了半輩子的姐妹,媽難道還不懂她?姨娘這一旦鉆進去了,那是八匹馬都拉不出來的,何必還浪費這個口舌呢,沒得反倒惹惱了她。媽若是真擔心她胡來,不如平日裏多瞧著些罷了,咱們素來與她來往親密,她那邊有點什麽事兒咱們也好打聽,倘若屆時她當真是過火了,不如就悄悄告知舅舅一聲,舅舅的話對她總是該有幾分威懾力的。”

薛姨媽是個沒有主見的,打從男人死了後兒女便成了她的主心骨,且女兒向來聰慧,倒是叫她更依賴些,這會兒聽罷也就點頭算是認可了,母女二人攜手不急不緩的朝著梨香院走去。

鵝毛大雪洋洋灑灑接連不斷的飛落而下,才清理過沒多久的地面上又積了一層雪,踩在上頭發出“咯吱咯吱”的響聲,走著走著,忽而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。

“媽覺得我若是也進宮去……”

薛姨媽一楞,“怎麽突然有這念頭了?不是說寶玉……”

薛寶釵搖搖頭,但笑不語。

而王夫人顯然絕不會想到,她隨口那麽一句話竟是就當真叫薛寶釵動了心思,此時她正坐在炕上滿腦子想著林詩語,一個又一個惡意滿滿的念頭在腦海中浮現。

不消多時,賈政便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。

按說今兒王夫人的行徑著實叫他惱火,他是不大樂意來她屋裏的,但這大年三十的,按著規矩他還是得陪著嫡妻,於是只得不情不願的來了,沈著面孔也沒個好臉色。

王夫人也惱恨他不給自己臉面,於是也不見多熱情,夫妻兩個相對無言,各自梳洗過後便躺下準備歇著了,卻誰知這才一躺進被窩裏,王夫人就頓感肚子裏頭一陣翻滾絞痛,緊接著還不待她反應過來……伴隨著一串“噗噗噗”的連環屁,一陣惡臭迅速從被窩裏溢出,並蔓延至整個房間。

賈政趕忙捂著口鼻從被窩裏跳了出來,“有辱斯文!有辱斯文!”說罷逃也似的打開門躥了出去,連衣裳都顧不上穿了。

王夫人一臉懵逼的坐在床上,滿臉漲成了豬肝色,可還不待她多想,就頓感一陣不妙,忙不疊以最快的速度坐到了恭桶上。

一次兩次三次……這一夜,王夫人幾乎都是在恭桶上度過的,且最尷尬的是,每每還會伴隨著很大的聲響,仿佛生怕旁人不知她在幹什麽似的,院子裏頭的奴才們都下意識捂了鼻子,心裏不由將之看輕了幾分。

堂堂榮國府的太太,怎能如此粗鄙?

等到翌日一早,政老爺深夜被王夫人的屁給熏跑一事就已經傳遍了整個榮府,一時間,王夫人就淪為了個笑柄,短時間內再是沒臉出門見人了。

而她不知道的是,這還僅僅只是開始罷了,往後各色各樣的花式倒黴法子總會叫她深刻的認識到,有些人就不是她能惦記的,所有的惡意最終都會一一反噬在她自個兒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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